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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歌 | 董慶月:《士兵的二十四小時》

    來源:解放軍文藝 責任編輯:王鳳
    2022-11-22 15:16:48

    戰士讀詩

    主播:金天 (單位:海軍陸戰隊某部突擊手)

    董慶月,二〇〇〇年十月生于山東泗水,二〇一八年參軍入伍,武警某部戰士。在《解放軍文藝》《解放軍報》《詩刊》等報刊發表作品多篇。出版詩集《西去列車的窗口》《沙漠之鷹》。

    (新星座)

    ■ 董慶月

    詩論

    在軍旅詩歌創作中,我個人認為“現場感”十分重要。在創作時應克服情感空洞、語言過度抽象、空喊口號等壁壘,追求一種樸素語言中的詩意表達。

    站??!是的,我早就已經停下來了

    聽到這些風中的歌聲,恕我直言

    一種純粹的愛,占領天空

    再不需要澄藍、白云、大雁、陽光

    每陣歌聲都擁有它們各自不同的質地

    聽到了這些風中的歌聲,恕我直言

    我想哭,我想擁有一場愛情

    我想笑,我想奔跑著去親吻太陽

    穿過士兵們的胸膛

    不同地域的方言正舉旗迎接我

    且不易發現,它們藏在言辭的倉庫

    早就盛滿了溫暖、燕子、輕盈和花朵

    甚至我窺見他們

    幼時唱著白云般的歌謠

    這是他們最柔軟的部分,也是我的

    你聽吧!在歌的旋律中,歌的意境中

    他們一直打打殺殺,神情冰冷

    卻一生正直

    他們奔跑、據槍、格斗、操作信息裝備

    就是某個音符,某個樂段

    一天二十四小時,士兵們在放聲歌唱

    今天早晨你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天剛亮,六點二十分

    一個哨子把我從床上拽起來

    我猜它肯定把一條繩子拴在我的腰上

    每天它都像是乘巴丹吉林的風疾奔來的

    是從戈壁灘那邊向白楊林歡呼來的

    而且還操控了時間

    兩只耳朵里一直回響著它嘹亮的聲音

    下樓集合我看見月亮停留在

    西邊樓房頂上的天空

    像白瓷的盤子,那么大,那么圓

    然后迅速列隊,沿著四百米的操場

    跑了幾圈

    月亮卻隱藏起來,不見了

    是的,我又回到了剛才列隊的地方

    練習軍姿

    樹木、煙囪、哨子、困意的云

    都和我一樣,在靜靜地等

    東邊那頭閃著金色光芒的獅子

    整整半個小時,終于清醒了,還有我們

    作為戰士,最高的效率是條件反射

    是什么力量,無數自來水管共同發出

    嘩嘩脆響,還有整理內務時緊迫的表情

    告訴你,我要開飯了

    你最好跑快點,絕非危言聳聽!

    風在吹,一個又一個排橫隊的

    列隊報數聲,整齊向左轉

    “嘭”的靠腳聲,行進跑步聲

    唰唰嚓嚓,唰唰——嚓嚓——

    指揮員抬起雙手

    你聽——“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鴿哨聲伴著起床號音……”

    十一點四十五!

    你要問,中間黃金四個小時呢?

    具體的過程是:八點整

    一些士兵用紙殼、炸藥包制造模擬炸彈

    一些士兵練習穿著排爆服

    就是那種常在電視上出現,需要兩三個人

    協助穿戴,近四十千克重的防爆著裝

    到我上場了,計時器的聲音一直催促

    我必須輕,保持鎮靜的姿態

    像一只狼狩獵時睜大眼睛豎起耳朵

    讓我的眼睛,我的右手服從我的心跳

    我的剪刀

    絕不能將炸彈弄疼

    是這樣么——

    似乎剛才我排爆失敗,點燃了太陽

    西邊那群晾曬青春的士兵

    汗水從臉頰滾落到槍膛上,錯落響亮

    把兩個小時平均分開,是酸、是

    疼痛、是麻木,到最后是失去任何感覺

    或臥、或跪、或站立姿勢

    再或者仰身朝天

    透過準星,沿著優美的射擊直線

    尋找前進的太陽

    有時也偷懶,偷偷側臉一望

    猜想那些堅毅的眼神,如何在風中

    巍 然 挺 立

    或者看一眼子彈出發的那個槍口

    狹窄、黑暗、神秘,卻始終充滿希望

    食指欲壓、輕輕扣動的瞬間

    我全部的幸福和快樂來自一個燦爛笑容

    以及那些生活愉快的人們

    太陽要開始直視我們了,是時候

    返回營區了,聽,我們齊步走來了——

    “鋼要煉,鐵要打,寶劍要磨槍要擦

    戰士最愛演兵場,汗水澆開英雄花……”

    十二點!快快向右看齊

    而后跨立,快快打開喉嚨

    就像打開一條河流的閥門,讓水奔涌起來

    就像一只狼怒吼著、咆哮著,爭奪王冠

    就像一陣經過巴丹吉林的烈風

    在沙漠里肆意地上升、下降、狂奔

    你聽——“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

    是的,你會看見一個閃光的東西

    在長期的一種快節奏中

    在不同的元素、不同的空間

    至熱,或者至冷里

    它有無聲的威嚴,甚至早就成為真理

    所有的欲望要洗濯,也需要

    焚燒、凈化

    沉淀的需要沉淀,舍棄的必須舍棄

    我們遵循一種順序而越發自覺

    一路縱隊有序進入食堂,擺好碗筷

    沉默而嚴肅地等待一個命令

    快快快吃完飯菜

    甚至沒有品到飯菜是什么味道

    甚至吃完還不知道自己飽了還是半飽

    只是快??????。

    然后日復一日,永不疲倦

    我知道你會有疑惑,但是

    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如果遠方有戰爭

    或者現在你正處于一場戰爭中

    如果你一分神,敵人就會踏過界來

    戰車、彈炮狠狠地駛入,緊而愈強

    那么時間是什么?

    紀律是什么?

    兩點三十!你說哨音和鼾聲辯論

    誰輸誰贏?當然是哨音贏

    它那急促而熱烈的聲音

    一開口,我們便迅速響應——

    下樓列隊集合、向右看齊、報數

    教育課前,指導員領唱一首歌曲

    “學習雷鋒好榜樣,忠于革命忠于黨

    愛憎分明不忘本……”

    似乎一陣風跟著這首歌一起來了

    披著清晨稀薄的霧,帶著涼爽

    遠山清醒了,草木清醒了,包括我們

    “同志們,今天我們談論‘英雄’”

    接著,指導員在黑板上寫下

    兩個大字:英雄。

    劉胡蘭、董存瑞、邱少云、楊靖宇……

    他們的名字都很親切

    黑板上每寫下一個名字,都能看見

    他們的胸膛高挺,步伐整齊的樣子

    他們臥在炮火最濃密的地方

    他們匍匐著,向噴射子彈的戰壕前進

    還有,把自己的生命

    交給炸彈!交給戰爭!交給信仰!

    他們都是些善良的人??!

    當我某一天出發了,走向戰場

    裝上刺刀,我一定要第一個躍出戰壕

    在震撼天地的沖殺聲里

    在絕不回頭的一致步伐里

    在緊密的爆炸聲里,勇敢啊——

    挺進啊——我會努力成為英雄

    哪怕我會被忘記

    將來誰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五點整!夕陽落下

    從巴丹吉林路過的風落下,樹葉落下

    竟是那么迅速

    從四百米障礙高板墻落下,水平梯落下

    獨木橋落下;從矮板墻落下

    高低跳臺落下,彈坑里的影子落下

    一百米沖刺時揚起的沙塵落下

    從一分四十九秒的成績停下

    此刻我的狀態是:

    天旋地轉,雙腳發軟,呼吸痙攣

    久久彎著腰,眼睛緊閉著急促喘氣

    但是我聽見戰友們向我發出歡呼

    你能想象得到嗎

    我在他們看不見的時候給自己加碼

    我要求更多些,更多些啊——

    我要強壯,我要不斷負重奔跑

    我要不斷沖刺、推舉杠鈴、做俯臥撐

    我要讓自己成為刀,成為劍……

    是的,每一位士兵都是這樣

    在你們眼里,我們是一顆星星

    我們的每個角,每一寸皮膚,每一滴

    汗水、淚水,每一道疤痕都閃耀著光

    訓練結束,五分鐘放松身體

    然后列隊集合,輕飄飄的一片落葉

    從天空落下,路上野花粗糙的微笑

    左腳落下,齊步擺動的胳膊交替落下

    你聽——“日落西山紅霞飛,

    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六點!方隊到齊了

    一首歌也在組建它的軍隊

    一排排生鐵的兵器,跨立著列陣

    發出一種鋼鐵碰撞的聲響

    激情四射,成為晚霞的一部分

    一張張肅穆的臉,在歌聲中漸漸舒展

    “聽吧新征程號角吹響,強軍目標

    召喚在前方,國要強,我們就要擔當……”

    這樣的時刻,嘹亮變成了旗幟

    歌唱成為一種進攻方式

    不用想了,這是機槍掃射而出的子彈

    是千萬發反復打磨的箭一齊射出

    是千萬個勇士舉起的拳頭

    歌聲消失了,一個龐大的軍陣暫時散寂

    那些緊張、濕漉漉的時間

    現在允許剪斷,組成新的節奏和表情

    士兵們細嚼慢咽,像在調整一天的呼吸

    這是我第三次打開詩集,六點十五分!

    核對晚霞、城鎮,雪山上的光亮

    沒錯了!打開窗子

    微微閉上眼睛,再深呼吸一次、兩次

    那些銘心刻骨的時刻悄悄回來了

    但我要告訴你,我用一張稿紙

    把斷裂的時光匆匆卷成一幅、兩幅畫

    把訓練場上站著的、躺著的石子

    點化成黃金

    稿紙上每個詞語,都是今天我走過的

    腳印——匯集起來,一行一行

    氣勢浩大

    那些滾燙的熱汗、酸痛記憶

    被緩慢而優美地分解了

    一支筆倒下去的身影化土、化綠、化火

    也具備一位士兵特有的屬性

    那些關于我們生活的詩歌

    我要慢慢寫出

    還有那種紅,那種熱情,凝聚力

    那種火焰之美,還有——還有——

    我的詩都發表在藍天里

    你只有細膩溫潤,懂得一位士兵的履歷

    才能去除白云似的水印,清楚讀到

    這條射擊距離怎么變得這么長??!

    那個百米開外的靶子又是在什么時候

    動了起來?

    八點整!我這樣想著

    動 來 動 去

    四肢總被地上堅硬的石子偷襲

    班長短促的,激昂的,殷切的口令

    像一把劍刺擊著我的心

    也刺醒了青草、白楊和漫天星星

    好像它們滿懷怒氣與好奇

    互相飄撞著,一邊捶打著道牙石

    一邊看著我們裝上夜間瞄準器

    一條紅色光線直直,直直射向目標

    我必須一動不動,否則會被發現

    沿著標尺覘孔、準星和那顆頭顱

    這射擊要領中的三點一線

    我看見靶子上的那人眉清目秀

    眼睛一大一小,嘴唇生而紅潤

    一張英俊的臉,就像我

    那人皮膚的顏色,不突出的喉結

    敞開的胸膛……也像我

    咔嚓,咔嚓——

    左手拉動槍栓,讓子彈上膛

    右手食指欲壓扳機——“呯”

    那個人就是我!

    其實靶子上什么都沒有

    只是一圈一圈的環數

    因為班長在第一堂射擊課就教給我

    射擊的真正敵人是自己

    八點五十五!

    士兵花名冊、收獲、失望與期盼

    統統在這一刻集合

    “軍人的血性,在沖鋒號中鍛打

    一切為了迎接,假如戰爭今天爆發……”

    當歌聲在黑夜里莊嚴遠去

    它指引了雪山、星星、生命、歸宿

    一切都在歌聲里嶄新如初

    一切都在歌聲里蒼茫,年輕,綻放

    熄燈號吹著,吹著,沒有聲音

    閉上眼睛,整個世界多么靜,多么靜

    現在你也閉上眼睛吧

    你的視野會涌現浩渺的大江

    只要我的嘴一張開,它就會湍急

    甚至壓迫你,撕碎你

    可是你不會感覺到我內心的風暴

    你無法逃離那歌聲的熔爐

    【評論】

    我們為什么放聲歌唱

    ■ 劉立云

    讀過董慶月的詩歌《士兵的二十四小時》,我鄭重寫下這篇文章的題目:我們為什么放聲歌唱?是因為董慶月在詩里寫到的士兵,是軍隊的基石,軍人的第一驛站;我們所有的軍人,不論身居高位的將軍和元帥,還是普普通通的炊事員和司機,都是從最基礎的士兵走過來的。董慶月筆下的士兵,實際上寫的,是我們這支軍隊,我和許多人曾長期置身的那個龐大的群體。再者,我們這支軍隊,我們所有穿著軍裝和穿過軍裝的人,也跟董慶月在詩里寫的士兵一樣,對放聲歌唱情有獨鐘,并懷有深深的眷戀。就像他在詩里寫的:“聽到了這些風中的歌聲,恕我直言/我想哭,我想擁有一場愛情/我想笑,我想奔跑著去親吻太陽”。

    董慶月是個什么人?董慶月是一個年輕的士兵,也是一個正從年輕的士兵中脫穎而出的詩人。與大多數士兵不同的是,他二〇〇〇年出生,二〇一八年參加地方高考并順利考取大學本科,然后保留學籍,毅然報名參軍。另有不同,是他有很好的詩歌功底,很高遠的詩歌理想。他報名參軍,是希望親身體驗從小向往的軍事生活,更迅速地走向他熱愛的詩歌之路。這很難得,也很罕見,不是嗎?因此,當他穿上軍裝后,主動提出去邊防,去西北的戈壁大漠,去祖國最艱苦最富有挑戰意味的地方。也就是說,他雄心勃勃,他有備而來,他正如《古詩十九首》里寫的,“不惜歌者苦,奮翅起高飛”。部隊欣賞他的聰明才智和躊躇滿志,滿足了他的要求,把他分到遙遠而四野茫茫的巴丹吉林。再然后,他一邊適應嚴酷的部隊生活,一邊瘋狂地閱讀當代部隊詩歌。他幾乎網購了當下軍旅詩壇最活躍的那幾個詩人的全部詩集,不僅自己大量閱讀,還請戰友們幫助閱讀,從中鑒別哪些詩人和哪些詩歌最受部隊歡迎。他說他對部隊詩歌的熟悉,幾乎到了出口成章和倒背如流的程度。在詩歌寫作中,他必須仔細過濾,才不至于讓別人的詩句從自己的筆端流出來。然后的然后,就是今天,他給我們捧出了長達三百余行的《士兵的二十四小時》。

    誠實地說,直到要寫作這篇文章時,我才發現,董慶月早就用網名加了我的微信,實際上他一直在我的朋友圈潛水,在悄悄地注視我。正因為如此,當他從微信上給我發來這首詩并告訴我將在《解放軍文藝》發表時,讓我有一種被人在出其不意中推了一把的感覺。因為我在部隊詩壇的時間不短了,不僅最熟悉部隊詩人,而且最熟悉軍旅詩創作。近年軍事文學創作出現斷層,我從未掩飾對部隊詩壇后繼無人的焦慮。讀完董慶月的軍旅詩歌,我忽然感到在我每天走著的路上,踩上了一顆地雷。當然,我是高興的,為部隊詩壇開始的回黃轉綠,也為這個年輕人所認識的軍事生活和他的詩歌創作已經達到的高度。

    《士兵的二十四小時》把部隊生活濃縮在一天之中,而這一天就像部隊的每一天,都是在歌聲中開始的:“站??!是的,我早就已經停下來了”。他在詩里說,“聽到這些風中的歌聲,恕我直言/一種純粹的愛,占領天空”。如果運用電視里的情景再現,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畫面應該是這樣的:萬籟俱靜,天麻麻亮,起床號忽然響了,黎明中的軍營頓時傳出一片嘈嘈雜雜的翻身下床聲、穿衣戴帽聲、編織外腰帶扣叮叮當當的碰撞聲,還有嘁嘁嚓嚓奔向操場的腳步聲……這時出操號又響了,一切戛然而止。詩歌就從這里快刀斬亂麻,迅疾、準確而又干練地突出士兵在軍營的生龍活虎,令行禁止。因為,當命令下達,你走著或跑著都必須立即站住,像釘子那樣釘在那里。當你聽清了命令,知道了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才繼續前行,以最快的速度進入隊列。而此刻的天依然烏突突的,太陽還藏在山的背后:“樹木、煙囪、哨子、困意的云/都和我一樣,在靜靜地等/東邊那頭閃著金色光芒的獅子/整整半個小時,終于清醒了”。那么,在樹木、煙囪、哨子、困意的云,和那頭閃著金色光芒的獅子清醒之前那“整整半個小時”,士兵們在干什么?回答是,他們在出操,在嚴格按照條例條令走著齊步、正步或跑步,或者背負著槍和圓木,進行五公里武裝越野,而且是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下操后,用五分鐘洗漱,十分鐘整理內務。起床時行動稍遲緩的人,在十五分鐘洗漱和整理內務的時間內,搶出時間上廁所,一泡尿沒有撒完,開飯號又嘀嘀噠噠地吹響了。開飯前仍然要整齊列隊,然后再次唱歌,集中力氣高聲喊那種唱:“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鴿哨聲伴著起床號音/但是這個世界并不安寧/和平年代也有激蕩的風云/準備好了嗎/士兵兄弟們/當那一天真的來臨……”

    一首歌就這樣拉開了一個士兵一天的序幕,同時也揭開了他或長或短都有可能是一生的意義:當兵就是為了打仗;不打仗的時候,在時刻準備打仗。這么說吧,你參軍入伍,實際上是把生命(起碼是服役期間那兩三年生命)交給了國家,交給了這支軍隊和這個隨時可能爆發戰爭的時代。國家、軍隊和這個時代怎么用你是他們的事;你要做的,是從那一刻起枕戈待旦。形象地說,當了兵,你就是一支打開刺刀的槍,一粒醒著的子彈;國家、軍隊和時代什么時候召喚你,你什么時候都得拉得動槍栓,打得開刀刺;什么時候都應該是一粒子彈,讓國家、軍隊和時代的手一觸即發,應聲呼嘯而去。

    當過兵的人都知道,唱歌是部隊的一種日常生活,一種普遍的軍營文化,也是一種軍人的存在方式。部隊什么時候都有歌,什么歷史時期和年代都有歌。比如參軍有參軍的歌,出操有出操的歌,打靶有打靶的歌,拉練有拉練的歌,打仗有打仗的歌。有一種歌,反映士兵的神圣使命或嚴明的紀律,比如《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我是一個兵》《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有近年盛行的《當兵的人》,不論干部和戰士,機關和連隊,前線和后方,也不論步兵、通信兵、衛生兵,還是汽車兵、導彈兵、坦克兵,人人都得學,個個都會唱。解放軍文藝社曾經編輯出版了《解放軍歌曲》,那是一本薄薄的三十二開小冊子,發行到連和相當于連一級單位。上面刊登的隊列歌曲,是配合部隊的中心工作,專門為基層創作的??锿ㄟ^郵局發到駐守在天南地北的軍事單位。在差不多時間里,連隊的教歌員同時教大家。一時間地不分南北,調不分東西,全軍同唱一首歌,那陣勢,比后來中央電視臺的“同一首歌”還波瀾壯闊,深入人心。

    就像董慶月在《士兵的二十四小時》中寫的,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開飯前的黃金四小時,這是基層連隊軍事訓練時間,也叫正課時間,“具體的過程是:八點整/一些士兵用紙殼、炸藥包制造模擬炸彈/一些士兵練習穿著排爆服/就是那種常在電視上出現,需要兩三個人/協助穿戴,近四十千克重的防爆著裝/到我上場了,計時器的聲音一直催促/我必須輕,保持鎮靜的姿態/像一只狼狩獵時睜大眼睛豎起耳朵/讓我的眼睛,我的右手服從我的心跳/我的剪刀/絕不能將炸彈弄疼”。四個小時驚心動魄的排爆訓練圓滿結束了,士兵們平安無事地松懈下來,這時候就需要用一首歌來鞏固訓練成果,強化戰斗意識,于是他們唱起了我們那個年代還沒有出現的最新隊列歌曲《鋼要煉》:“鋼要煉,鐵要打,寶劍要磨槍要擦/戰士最愛演兵場,汗水澆開英雄花……”十二點排隊走向飯堂,那是在快快列隊,快快地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進而下達跨立命令后,大家快快打開喉嚨,高唱《團結就是力量》:“就像打開一條河流的閥門,讓水奔涌起來/就像一只狼怒吼著、咆哮著,爭奪王冠/就像一陣經過巴丹吉林的烈風/在沙漠里肆意地上升、下降、狂奔/你聽——‘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比鐵還硬……’”

    下午兩點三十分上政治教育課,內容為“談論英雄”。當哨音壓倒午睡的鼾聲,士兵們在整齊列隊和報數之后,指導員以領著大家唱《學習雷鋒好榜樣》,開始一天中另一個黃金四小時的操課。歌聲一起,一陣風跟著這首歌席卷過來,似乎披著清晨稀薄的霧,帶著曠野的涼爽,讓昏昏欲睡的下午變得像遠山和草木那樣清醒?!敖又?,指導員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大字:英雄。/劉胡蘭、董存瑞、邱少云、楊靖宇……/他們的名字都很親切/黑板上每寫下一個名字,都能看見/他們的胸膛高挺,步伐整齊的樣子/他們臥在炮火最濃密的地方/他們匍匐著,向噴射子彈的戰壕前進/還有,把自己的生命/交給炸彈!交給戰爭!交給信仰!”

    讀完《士兵的二十四小時》,細心的讀者屈指一數,發現士兵們一共唱了七次歌,先后唱了《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鋼要煉》《團結就是力量》《學習雷鋒好榜樣》《打靶歸來》《強軍戰歌》和《假如戰爭今天爆發》。而這七首歌在士兵們的不同時間和詩歌的不同段落出現,既掌握著這首詩的結構和節奏,也是年輕詩人以七個不同視角,巧妙地展示士兵們的精神向度,有如他在詩里開宗明義說的:“再不需要澄藍、白云、大雁、陽光/每陣歌聲都擁有它們各自不同的質地”。

    如果你把士兵們反反復復站在那里或坐在那里唱歌,看成是軍事生活的一種點綴,一種娛樂,一種純粹的業余活動,那你就表面了,膚淺了,形而上學了,不懂得從用喉嚨唱歌到用生命歌唱,是一種升華,一種蛻變,一種破繭成蝶和鳳凰涅槃;更不可能懂得在這歌聲里,我們其實是在訓練和布置一支隱形的精神和靈魂部隊。你應該偶然發現,我們的士兵在隊列里唱歌,或者部隊與部隊在公眾場合你來我去,互不相讓地拉歌,總是唱得山呼海嘯,地動山搖,而且無不青筋暴跳,聲嘶力竭。是這樣的!我必須承認,他們這是在吼歌,在大聲地喊歌,用接近嘶啞的嗓音在相互挑戰和拼殺。這與音樂老師在課堂上溫存提倡的聲情并茂,與我們的先人諄諄告誡的發乎于情,止乎于禮,相去甚遠。但是千萬千萬,請你決不要用這一套來要求我們的士兵,那不是同一回事,完全不是!告訴你吧,我們的士兵在隊列里,在行進的大道上放聲歌唱,那是用生命呼吼和吶喊,是熱血沸騰,壯志凌云,意氣風發,一往無前;是一堆火燃燒起來,一條大河奔涌起來,一陣雷霆轟鳴起來,震蕩起來,山呼海嘯起來;與此同時,那又是一種勇敢而又慷慨激昂的自我攻陷、自我占領和自我宣泄,一陣陣逼退內心的孤獨、膽怯、恐慌和畏縮,把自己義無反顧地從此岸推向彼岸。假如在戰爭中,在生命的最后關頭,此刻旗幟上滿是彈洞,鮮血像潰堤那樣從我們的身體里噴涌而出,這時我們說唱支歌吧,這時這支歌就成了我們最后的塹壕,最后的堡壘,我們用身體射出的最后一粒子彈。真是這樣!至少我就近距離看到過兩次,見證過兩次:一次是一九八七年在西藏邊防,名叫高明誠的一個邊防團長親自帶隊去巡邏,但他們在風雪彌漫的高山上迷路了,當他們沒有食物也沒有水,眼看就要被凍僵的時候,那位因重感冒而轉為肺氣腫的高團長已奄奄一息,可在彌留之際,他帶頭唱起了《小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曉的小草/春風啊春風,把我吹綠/陽光啊陽光,把我照耀……”最終大家被唱得血脈賁張,背著團長的遺體走出了絕境。另一次是一九九八年長江遭遇特大洪水,湖北新洲的長江大堤在深夜突然垮塌,把幾十名官兵沖進一片樹林。有一個士兵死死抱著一棵樹,艱難地爬了上去。當士兵爬到樹上,才發現樹上纏著無數條死里逃生的蛇。夜越來越深,天黑如同化不開的墨,他有些害怕了。在走投無路和饑寒交迫中,士兵突然撕心裂肺地唱起了歌:“咱當兵的人,有啥不一樣/只因為我們都穿著樸實的軍裝……”結果你猜怎么樣?一片樹林都在唱《當兵的人》,大家都活下來了。

    主動把自己扔進巴丹吉林大沙漠的董慶月,服役期雖然只有四年,但他無數次穿行于排爆的生死之間,因此他懂得生命如歌,當一個士兵放聲歌唱,是他當兵當到了忘我的境界,脫胎換骨的境界?;蛘?,那時戰爭已來臨,天崩地裂,滄海橫流,需要士兵去戰斗和獻身的時刻已來臨,這時他們將視死如歸, 把生命置之度外。所謂放聲歌唱,是用赤誠的熱血和靈魂歌唱,是用前赴后繼的生命歌唱。有他的詩為證:“咔嚓,咔嚓/左手拉動槍栓,讓子彈上膛/右手食指欲壓扳機“呯”/那個人就是我!/其實靶子上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圈一圈的環數/因為班長在第一堂射擊課就教給我/射擊的真正敵人是自己”。他還寫道:“在歌的旋律中,歌的意境中/他們一直打打殺殺,神情冰冷/卻一生正直/他們奔跑、據槍、格斗、操作信息裝備/就是某個音符,某個樂段/一天二十四小時,士兵們在放聲歌唱”。說到笑對生死,不惜把生命“交給炸彈!交給戰爭!交給信仰!”的英雄,他頓生敬意,不由自主地從心里發出贊嘆和傾慕:“他們都是些善良的人??!/當我某一天出發了,走向戰場/裝上刺刀,我一定要第一個躍出戰壕/在震撼天地的沖殺聲里/在絕不回頭的一致步伐里/在緊密的爆炸聲里,勇敢啊——/挺進啊——我會努力成為英雄/哪怕我會被忘記/將來誰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要成為英雄,要把士兵最終的生命之歌唱得清脆動聽,如火如荼,就得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在漫長的臥薪嘗膽中,讓自己每一天的每個二十四小時,成為最后那支歌的“某個音符,某個樂段”。正是這樣,董慶月把一切士兵必須經歷的苦難和艱辛,貫穿在他們成長的每個瞬間。他這樣寫士兵們據槍練習:“汗水從臉頰滾落到槍膛上,錯落響亮/把兩個小時平均分開,是酸、是/疼痛、是麻木,到最后是失去任何感覺/或臥、或跪、或站立姿勢/再或者仰身朝天/透過準星,沿著優美的射擊直線/尋找前進的太陽”。這樣寫訓練中的堅持和隱忍:“我在他們看不見的時候給自己加碼/我要求更多些,更多些啊/我要強壯,我要不斷負重奔跑/我要不斷沖刺、推舉杠鈴、做俯臥撐/我要讓自己成為刀,成為劍”。這樣寫軍事訓練中難以忍受的勞累:“此刻我的狀態是:天旋地轉,雙腳發軟,呼吸痙攣/久久彎著腰,眼睛緊閉著急促喘氣”。這樣寫斬關奪隘后的喜悅:“五點整!夕陽落下/從巴丹吉林路過的風落下,樹葉落下/竟是那么迅速/從四百米障礙高板墻落下,水平梯落下/獨木橋落下;從矮板墻落下/高低跳臺落下,彈坑里的影子落下/一百米沖刺時揚起的沙塵落下/從一分四十九秒的成績停下”。

    讀到這些血水和汗水染紅的詩句,這些霞光般觸目驚心和光輝燦爛的詩句,不!讀著這些士兵們用血與汗凝成的生命音符和樂段,一個從四十二年軍旅生涯中走來的老兵——我不禁熱淚盈眶。

    ——刊發于《解放軍文藝》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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